影评：东邪西毒

陈龙

时间

“很多年之后…”这是马儿克斯魔幻史诗《百年孤独》之开篇句式。此书成于60年代末，80年代中译成中文，甫入中土便奉为圭臬，随者众多，其中尤以此句为甚。传统叙事方式立足此刻，时间的推移借助故事来表现，“多年以后”或“多年以前”此种句式转换叙述角度，以此望彼，两点一线，其中便有了沧海桑田，时空倒置之功效，而完成式的语态又暗含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因果宿命。

流风之下，王氏亦不能免俗，只是在他手里，此招已臻化境，以至多年以后，被众多拥趸尊为王氏句法，以此为代表的格言警句式独白功夫更是于古龙之外自称一派，颇得小资青睐。

言归正题，要把东邪西毒这个片名译成英文不是一件易事，直译太过隐晦，老外难以望名揣义，只有意译。因此英文片名便已透出此片主题之一：时间。

情

欧阳锋 自负 “很多年之后，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。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，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妒忌。我不介意其他人怎样看我，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。”开篇明言欧阳锋因忌而毒，却不言因何而忌，一开场便埋下西毒此条情感主线，并在此之后每场戏中均有话语暗示，这也是王氏的一贯风格：用暧昧的人物关系来呈现出故事的各种可能性。

慕容嫣 痴情 东风解冻，春心初动，奈何妾有意而郎无情，黄药师的酒后玩笑却引得慕容燕人格分裂。慕容燕要杀药师，因其引己方寸大乱，乱其示人之强者面目，慕容嫣要杀慕容燕则是女儿本性的自然反抗。最后的结果是“数年后，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，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，只知道他喜欢跟自己的倒影练剑。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，叫独孤求败。”水上练剑一节的惊涛骇浪和声嘶力竭只为表现其内心压抑之深，让我们不得不感慨女人的成功居然要付出压抑人性的代价。

让我们记下这个受伤女子酒后的祈求，它足以让天下所有的痴情女子潸然泪下：

我曾经问过自己，你最爱的女人是不是我，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。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，你一定要骗我，就算你心里多不情愿，也不要告诉，你最爱的人不是我。

盲武士 猜忌 因为猜疑自己的妻子爱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（又是那个风流东邪），盲武士落寞江湖。而立之年，双目几近失明，怀念家妻，意欲归乡，却因盘缠命丧马贼之手。此种结局意味着错误的难以挽回，而盲武士在眼瞎之后才想起回家则是在提醒当事人，眼见并非为实，内心明白才为紧要。

注：此段有一节，画面，音乐，对白都与《大话西游》神似，因为刘镇伟与王家卫称兄道弟交情非浅，拍片时戏防好友也是一乐，其间包括大话中最为有名的“一万年期限”便是来自《重庆森林》。刘镇伟用原班人马同时拍摄了搞笑片《东成西就》的一个原因是投资方怕《东邪西毒》亏本（事实上其票房可用凄惨来形容），另一个原因是没有人知道王家卫能什么时候收工。

大嫂 遗忘 原来黄药师每年惊蛰时分的探访只是为了这个喜欢桃花的女人，原来让欧阳锋离开白驮山的是这个嫁给了他哥哥的女人，原来她不跟他走只是因为一句话，一句她想要而他没说的话，原来那坛“醉生梦死”只是她开的一个玩笑：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，反而记得更清楚。

最后的这节故事成功地让这部影片具有了一个环形的结构：人物关系以及叙述的时间，而关于遗忘我们也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：

人最大的烦恼，就是记性太好，如果什么都可以忘掉，以后的每一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，你说这有多开心。

我曾经听人说过，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，唯一可以做的，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。

义利之辨

欧阳锋在大漠干的是中间人的生意，也就是帮人物色杀手，解决麻烦。他是一个生意人，因此没有钱他是不会去帮一个只有一篮子鸡蛋和一头驴的女孩报仇，那是侠士才有的义举。女孩象她那头驴一样固执地等待，坚守着对正义的期待，不愿迈过她的道德底线，出卖肉体。我们这个社会就在这样的对峙中投射到了大漠之上。

洪七 直接 洪七是为了解决这个对峙而出现的，杀了太尉府刀客之后的一段话，算是对这个问题的一个直接回答：

欧阳峰：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了一只手指，值得吗？

洪七 ：不值得！但我觉得痛快，这才是我自己。我本来应该没事，但是我的刀没以前的快了。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，认为是对的就去做，从来不去想什么代价。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变，直到那个女孩来求我，我才发现我自己完全变了，我竟然没有答应她，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。那天，我很失望，我觉得我已经和你混在一起，变成了一个人，没有了自己。我不想跟你一样，因为我知道欧阳峰绝对不会为一只鸡蛋去冒险，这是我和你的分别。

他还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，这个问题曾让盲武士命丧天涯，让欧阳锋独守大漠，那就是“谁说过不准带老婆闯荡江湖，对不对！”洪七用简单的思路处理了家庭和事业的矛盾，虽然这样会很麻烦。

经典台词

你这种年青人我见不少了，懂一点武功就以为可以横行天下，其实行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懂了武功，你们有很多东西不能做。你不想耕田吧？又不耻去打劫，更不象抛头露面在街头卖艺，你怎么生活？武功高强也要吃饭的。

把武功换成知识，赠给所有要找工作的毕业生。

洪七 ：不知道过了这个沙漠，后面是什么地方。

欧阳峰：又是另一个沙漠。

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，看见一座山，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。我很想告诉他，可能翻过去山后面，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，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。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，以他的性格，自己不试过是不会甘心。

婚姻便是如此，人生也大都如此。

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要为弟弟报仇，还是没别的事情可做。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，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，她却觉得很重要。

也许我们这本杂志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。

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，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风声一样，很好听，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是我自己流出来的血。

配上梁朝伟，真的很酷。

欧阳峰：怎么，你们觉得十两银子这价钱太高了吗？那么你们可以去找些便宜的，那边有几个，没穿鞋子的，你给几两银子他们已经很高兴。可是一个连鞋子也没有的刀客，你们对他有信心吗？……至少在这方面，你们该相信一个穿鞋的人吧。

怪不得大家应聘时都是西装革履。

以前我认为那句话很重要，因为我相信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一生一世，现在想想，其实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，因为有些事情是会变的。我一直以为自己赢了，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，才知道自己输了，在我最美好的时间，我最喜欢的人也不在我身边。如果时间可以重新开始该多好。

花开堪折直须折，莫待无花空折枝。